Wednesday, December 09, 2015

火葬, 致夏卡爾 - Cremation, A Tribute to Marc Chagall


人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

夏卡爾(Marc Zakharovich Chagall, 1887~1985)出生在俄國,死後長眠於南法這座美麗的山城:聖保羅(Saint-Paul-de-Vence)

他的繪畫作品有著極為豐富的色彩,這些絢爛的顏色忠實呈現了他內心澎湃的情感與思想,比起形容它們是抽象藝術,夏卡爾認為這是比外物形體更真實的心靈世界。因此畢卡索(Pablo Picasso)在野獸派大師馬諦斯(Henri Matisse)過世時感嘆道:『從今以後夏卡爾將是唯一懂得色彩的畫家了。』
(Chagall will be the only painter left who understands what color really is.)



我在聖保羅尋找夏卡爾安息之處時,整座墓園雖然面積不大,卻因住進太多的古人而顯得複雜。不過看到夏卡爾的墓碑才發現其實它相當好辨識,墓碑上頭有用鵝卵石排成的一個巨大橢圓形圖樣,滿滿表達了後世對他的推崇與熱愛。整排墓碑走來,夏卡爾的墓就好像帶著光環似的,他畫作中的情緒還在,來這裡悼念追思的人潮也未曾間斷。

其實死亡,並沒有那麼遙遠?



我想起了一個高中時代聽過的故事。曾經有一位學姊,或許是由於青春期情緒不穩定,或者課業壓力太大,一時想不開。她跟老師報告說,她有了輕生的念頭,那個念頭非常堅定,她已經下了無法改變的決心。

這時候我的老師告訴她:「這樣吧,妳跟我說妳打算什麼時候要走,我會帶著99朵妳最愛的玫瑰花送妳一程。」



沒有太多的慰留,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沒有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十八相送。那個女孩最後沒有死。



前陣子,也是在類似現在這樣天氣驟冷變化的時節,我送走了一位素未謀面的親戚長輩。

說也奇怪,小的時候並不是沒有參加過三等親以外長輩的喪禮,我依稀還記得那些敲敲打打念經的儀式,以及一堆披麻帶孝的孝子團們。那些長輩生做什麼模樣,叫什麼名字,說真的還是孩子的我完全不知道,即使到了現在,只有對喪禮繁文縟節的記憶依稀殘存,而仙逝的人是誰、做過了什麼事蹟,早已模糊到不知不覺。

我一直想著這位長輩應該會步入同樣的後塵,只是我比當初更走進了大人的世界,不再是躲在一旁搞不清楚狀況的孩童。



那天很突然,其實現在我們都寧願選擇突然,也不希望失去身心自由以後苟延殘喘。原本那位長輩已是長期患有隱疾,家中必須仰賴鄰居阿姨來幫忙維持日常生活。等到那刻來臨,他只是靜靜地倒臥在地,阿姨趕緊通知附近家人將他送到醫院,並通知其他親屬前來探望。眾人都沒有料到這一見即是永別,最後一個趕到的是他在外地工作的獨生子,然而他連最後一面也來不及見到。



我被告知的時候已經是火葬安排好時間以後的事了。那家人很不傳統,所以不需要刻意翻農民曆挑選什麼良辰吉時、宜安葬入土來作業,直接找了一個時間最近且火葬場有空的週末,便通知大家來參與後事。



長輩們安排先在普通的殯儀館舉辦告別式。

當日早晨,天空晴朗甚至灑下陽光,殯儀館意外空曠,幾乎所有的靈堂都是空的,停車場也有好多位子可供隨意選擇。這跟以往我參與的喪禮截然不同,以前眾人總是摩肩接踵擠進殯儀館中,路上的工作人員忙進忙出,禮堂的位子甚至坐不下,較遠關係的親友還得在門口等候入內拜。原來只要避開「好日子」,人走的時候是可以這麼開闊與清爽的,辛苦競爭了一輩子,是不是可以在嚥下最後一口氣時不要再這麼爭下去?



告別式的過程簡單樸素,遺體從冷凍櫃中移出後,已在棺木裡入殮。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協助在他周圍塞滿蓬鬆的衛生紙幫忙固定好,之後蓋上禮布再稍微整理一下門面就交給牧師來主持。場面相當低調,只有最親近的幾位親戚到場,那些鏗鏗鏘鏘的樂隊跟孝子團全都省略,行禮也沒有禮儀師用誇張的手勢指揮帶領,一切僅剩下眾人清唱著充滿祝福與不捨的詩歌,還有幾位長輩喃喃道出往生者在世時的種種,包括他們小的時候家境清苦,大哥大姊怎麼提攜著弟妹;還有父親早逝以後,單親的媽媽如何困頓但堅強地撐起整個家。



越講到辛酸細節處,我看到他的大姊跟姪女已經潸然淚下,所有人的鼻子都紅紅的,聲音也逐漸哽咽起來。曾經與他越是親密的家人,在此時此刻也越發的脆弱,我靜靜在旁聽他們訴說著諸多的陳年往事,一面遞著衛生紙,卻不自覺的也偷偷用了幾張。我對死者應該是沒有感情的,但受到眾人哀傷的感染也跟著悲傷起來。送葬的儀式從來也不是為了死者而存在,乃是為了撫慰生者無法割捨的一塊,如果沒有透過一些禮俗抒發,留在世間的這群人恐怕將會因為沒有情緒的出口而無法從死亡陰霾中走出來。



以前婚喪喜慶也參與了不少,但東方人有諸多忌諱,一般是不會讓人有機會目睹死者的最後一面。但我們竟然就像電影中在教堂舉辦的儀式那般,每個人手持著一朵鮮花,繞著圓圈輪流把花放在死者的胸前,瞻仰他在世間最後一刻的遺容。

有人低聲問我會不會害怕?

安祥的遺容其實就和睡著一樣,即使第一次跟他四目相對已經是他翩然離世的時刻,在那個當下我的確沒有感到害怕,甚至覺得他好像有幾分親切,是個好人。



告別式結束以後,禮車載著遺體前往火葬場火化,骨灰將被他的兒子帶到國外去與已經移民的妻子合葬。



火葬場一樣十分安靜又空靈,走在等候大廳時,鞋子碰撞地板的聲音彷彿還會有回音似的。我們像把人家給包場了一樣,舒適愜意地坐在大廳等候,旁邊再也無其他家屬打擾。

火葬場的工作人員表示,昨天是好日子,所有焚化爐都忙得一刻不得閒。但今天我們是唯一的客人,因此全部的人員就只需要服務我們而已。



火化僅需要1個多小時,殘餘的骨灰移出後再放著冷卻完就可以開始撿骨。焚化爐本身竟然是使用電燒而非火燒,遺體送入的地方看起來像是個普通的電梯門,只是這座電梯可以直達天庭罷了。



經過燃燒以後,大部分的肉身與骨頭都已經化為灰燼,僅存少部分較大或較堅硬的骨頭有留下來。撿骨師一面整理骨灰,一面熟稔地向大家解說遺留下來較大塊的骨頭是屬於身上的哪個部位。有些骨頭上面還殘留著淡淡的顏色,包括黃色的,還有粉紅色的。撿骨師解釋說,火化後的骨灰如果有色澤,跟死者生前的作息有關,如果死者生前患有重病服用了很多藥物,通常骨頭都會跟著變色,然而像這樣粉紅色出現那麼多的骨骸,其實相當少見,如果是信奉佛教的親屬,他會告訴他們這是舍粒子,代表死者生前修行達到了一定的程度,未來即將前往西方極樂世界;倘若是信仰上帝的親屬,他則會告訴他們死者將要上天堂了。



後續他小心翼翼把骨灰與殘骨收入預先準備好的玉色骨灰罈,並且在最後封罈以前將頭蓋骨輕輕放在最頂端,一切收納的順序就好像人端坐在罈子裡一般,由下而上的。死者的兒子脫下一直掛在身上的項鍊遞給撿骨師,讓鍊子一併放入骨灰罈中密封,這時候整個火葬的儀式才告一段落。



回想至此,帶著一點奇特的感傷。

夏卡爾過世30週年了,卻依然有這麼多的人愛戴著他。看看鵝卵石上諸多致敬的留言,外在形體雖然已經腐朽,他的思維、感情以及精神依舊繚繞守護著這片藝術山城。他沒有帶來什麼,更不能帶走什麼,可是卻留下了好多揮灑的色彩,種植在人們的心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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