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March 20, 2010

一九八四 (Nineteen eighty four) – George Orwell


歐威爾著
邱素慧譯 / 桂冠圖書出版


很多人都喜歡赫胥黎(Aldous Huxley)的《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我也是。有次在書店裡頭亂晃的結果,雖然中文著作往往文辭優美,可是隨著國文能力日趨式微,辭藻華麗的修辭與高級形容詞反而造成了一種閱讀障礙,更糟糕的是畫龍雕棟文字結構底下其實言之無物,那簡直是種災難。於是自然而然轉到外國語翻譯書區,最後發現了這本與美麗新世界並稱的反烏托邦小說,好奇心驅使下便將它買了回家,一窺其中的未來世界。

一九八四完成的時間在1948年,因此就作者的時代背景來看,它仍是部未來預言小說。直到今日為止,書中所描述的情節從未真的發生過,世界沒分裂為三大地理區域國彼此抗衡,集權主義也並非目前政治體系之主流,然而歐威爾預言雖然失敗了,卻不影響這部作品的地位。美麗新世界是部相當明亮舒服的小說,赫胥黎在1932年便聰明地預言了600年後的世界,裡面科技先進,人類不再被生老病死而苦,生活一片欣欣向榮,逼近沒有痛苦的極樂世界。依照目前生物科技技術發展的腳步來推論,於我們有生之年中眼看是沒機會達到那種掌控生命與心靈的境界,可是六百年以後卻很難說,或許早期這些不倫的體外生殖與基因重組、人造人技術研究得埋在地底下偷偷進行,但也難保有一天某個強力政權可以將這些科技端上臺面使用,因此赫胥黎的預言還得再等五百多年才能被印證呢。

在人造優良基因處理下,由機器培育受精卵與胚胎,美麗新世界中沒有不完美的人,所有人都是精心打造的帥哥美女,天資聰穎且無不良遺傳性疾病;當然機械與人為運作中仍會有微小的機率出錯,而產出一些不被預期的瑕疵品,但是這些秘密都被掩埋在生育中心裡頭。另一項特點是完美的情緒控制,『蘇麻』這種可以立即使人心情好轉形同服用低劑量毒品效果的藥物是該社會中每個人都熟悉並被教導要服用的心靈治療劑。痛苦往往使人反省,想要改變或突破,但是有了蘇麻,一切的挫折與低潮都會被藥效輕易蓋過,少了諸多煩惱以後,群眾更快樂了,也更不會去懷疑社會控制與思想控制這種深層次的問題。

相較於美麗新世界一片舒坦的科技文明社會,一九八四從第一頁開始便帶著極為沈重且灰暗的色調。並非歐威爾描述的未來沒有高科技,而是他認為科技與文明帶來的物質生活提升會讓民眾過著太好的日子,一旦生活不虞匱乏,人民會開始追求心靈層次的東西,接著思索生命的意義與政府的意義,時間久了已經分歧的思想將會變得難以掌握及控制,最後很可能導致政治叛變,使當權政府被推翻。所以執政者為了確保自己的地位,無論是個人領導或團體領導者,一定得想辦法強化思想控制能力。於是政府利用高科技在各處裝備「電視幕」,同時兼具播放新聞與監視、監聽民眾的功能。一方面可以將所要散播的理念統一強迫灌輸給每一個居民,另一方面也能找出違反主流思想的叛逆者加以處理。此外三大國一直維持著永無休止的戰爭,這並非為了爭奪土地或資源,其背後最終意義是去消耗掉工業化後過度生產出來的物資,使民眾永遠處於吃不飽又餓不死的狀態,並且將這種狀態教育為正常,禁止大家相互比較,把所有慾望降到最低。此外還必須破除家庭,將生育的功能與家庭或者情感完全分離。親人間不僅可能完全不相認,甚至會互相糾舉思想有問題的人,交給思想警察處理。許多心理學家致力研究人們的表情,希望在監控系統中可以直接由人的細微表情或肢體動作察覺人心變異,作為徹底執行思想控制的工具。然而即使在諸多政策施行下,這個灰色的社會卻存在許多彼此從來不交流,但是練就一身隱藏個人思想與情感功夫的人。他們對於政府一改再改的歷史資料存疑,甚至對於眼前物資匱乏政府的報告卻是每年都有顯著經濟成長無法認同,但是在24小時受到監控的情況下,他們平凡的表情底下藏有無數的疑問與掙扎,只是無處確認和傾訴罷了。大家深怕作夢時會吐露心事而遭逮捕甚至蒸發。

故事主人翁溫斯頓便是這麼一位終日戴著愛黨假面具的黨員,其實內心波濤洶湧。他的年齡使他在年幼時曾經歷過往昔舊時代的生活,但是在比較有記憶的年代中便已經接受了黨的統治,雖然感覺現況和童年回憶有很多矛盾與落差,卻也無能為力。他在一次意外中邂逅了女主角朱麗亞,並且發生了屬於禁忌的肉體關係,兩人相處上的愉悅使他逐漸鬆懈甚至大膽地想要加入傳說中的叛亂組織一起推翻黨,最後事跡敗露被思想警察抓到仁愛部施以酷刑做思想改造。出獄後的他好像有點改變了,卻又沒有徹底脫胎換骨,只是在死亡的面前,連他也不禁迷惘起自己當初對於真理的堅持。比起赫胥黎筆下野蠻人約翰來到烏托邦的下場,上吊自殺身亡,溫斯頓還能勉強適應而存活已是大幸。

『戰爭即和平,自由即奴役,無知即力量』這句標語充斥在整個一九八四的社會裡。表面上看起來這些字眼前後都是衝突的,可是歐威爾卻能很巧妙解釋出非常精彩的邏輯。當三大國全年無止盡地征戰,目的僅為了達到消耗資源以便實行社會控制,因此戰爭規模非常固定且傷亡極少,沒有一國想要、且也無能力贏得最終的勝利,持續的消耗戰爭儼然與和平相等,畢竟侵略與掠奪物資或土地都不是戰爭的目的。一九八四裡頭沒有人被限制過自由,可是實際上卻是在嚴格制度的框架下有著殘缺的自由,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人們必須如何,可是思想已遭受箝制的人民除了按照政府的意志去生活也別無選擇,因此形同奴役。而完整的思想控制就是必須愚民,剝奪人民接受教育與提升自我能力的機會,摧毀可能產生任何思想的途徑,包括宗教信仰、科學、文學或藝術的發展,之後便產生了最強大的社會控制力量。或許歐威爾寫作的當下僅是為了控訴其時代背景下的集權政體暴力,但是同樣的理論套用在所有社會控制都是吻合的,並不因時代變遷而有所改變。

赫胥黎彩色夢幻般的烏托邦世界與歐威爾黑白混濁的和平自由社會,或許前者出於對科學技術發展的省思,後者強調集權制度所造成的恐怖,截然不同的未來預言,卻都夾帶著死亡的陰霾不斷衝擊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