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March 31, 2007

三石 (stones) - 3

他送走的那個女孩子就跟我手指挽著的風情萬種一般,永遠在臉上掛著有兩個酒窩的迷人微笑,濃密的甜在我唇齒間流竄,芒果與鳳梨的酸味又把那稍微超過的甜氣中和了些,香蕉則讓尖銳的刺激口感鈍化,澄黃色的汁液彷彿落日墜在一杯酒裡頭。她就是這麼一位穠纖合度的女孩,比我大一點卻更要充滿活力許多。其實我並沒有見過她本人。面對面的相識或許很傳統也很直接,有的時候素昧平生卻有種讀小說的感覺,作者或許從來沒提過這人有一對貓樣的瞳光,有一雙纖細但爬滿細碎傷痕的手掌,然而某種層面上我已經認識她了,字裡行間都包含了她的形體,還有她豐富的畫面。透過幾張團體生活照,還有她的些許作品,斑爛奔放的色彩有如蜘蛛網上守候的那一隻八腳背影,在風中搖曳而不動,吸引人卻難免致命。她本人彩虹色的微笑就是那陣輕擾蛛網的風,永遠與濃烈的色彩牽扯不清。太甜的酒往往壓抑了後面湧上的酒勁,太專注的心也是同一個道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他一杯就醉了。

一踏出酒吧,我一如舊日習慣性地朝天空望了一眼。晚上的天際總是有那麼點神秘,那麼些許銷魂,湛藍的背景竟然一顆星子也沒有,倒是一彎柳葉般的細月勾著某棟大樓的屋頂,清新的月身閃著銀色的光芒,好似默默對我私語了幾句貼心話。他告訴我他醉了,但是他不帶陽光的雙頰在月色下白如水洗,耳根子隱在幾絲黑髮尾稍後,看不見酒氣染過的痕跡。他見到我一直盯著他的臉打量,有意無意眨了一下眼睛,醉後的眼神讓星光都隱去了,這時候的他其實格外清醒,完全沒有睡意,但是頭昏腦脹卻又不能集中精神。寂寞不禁意從他的失神裡流洩出來。他說他最畏懼一個人醉酒,躺在床上輾轉不能成眠,偏偏又會想起許多往事。一個人坦誠而赤裸地與自己對話,才發現有好多的慾望在平常能控制地那麼妥當,在自我面前卻得一項一項掙扎。我哪裡看過醉漢這麼冷靜又富含哲理的模樣,只笑他庸人自擾。「妳沒有經歷過,妳不懂的。」

那晚我邀請他暫時下榻在我跟朋友合租的公寓裡。正好前些日子從別人那邊撿來一張破沙發,雖不能長久過夜,要稍微消耗幾晚卻沒有問題。我替他鋪了床,將棉被稍微撢成正常的形狀,他也客隨主便往我的被窩裡鑽。我們沒再交談。我步出房門梳洗一番,再轉回房內時,他靜靜蜷在我的羽毛被裡,雙目安詳地闔上,就像是早已放下酒後的失意,進入甜美的夢鄉。我走近他小心坐到了床邊,他大概是真的睡了,並沒有察覺到我的反應。有人說觀察一個人睡覺的模樣最能揣摩對方的性格,與他相識算來也有五、六年的光陰,我卻是頭一回這麼貼近而大膽地看著他入夢的樣子。那個片刻我幾乎要聽到一個聲音向我傾吐,可是我總是無法豎起耳朵把它聽清楚,一時間好像連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心情都摸不清,又怎麼去透視他的呢。出神了一會兒,我拉開百葉窗,月光又滾落進來,街景皎潔得宛如新生,我靠在窗櫺上整理思緒,神遊在外頭幾番涼意的夜裡。耳旁的呢喃低語慢慢被晚風洗滌而去,只留下有人夜半撥著吉他弦的震動。我轉過頭一看,發現他一對星光依舊的眸子竟與我四目相接起來。

No comments: